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性格的人。

說去給人送終,絲毫不心慈手軟,狠辣的樣子和救人時判若兩人。然而接下來,又像是一隻魚的記憶,時不時會順手救一兩個人。

遭遇背叛,主動釣魚,最後反殺……這樣的事情總是經常上演。

全程狡詐的就像是一條壁虎,哪怕遭遇生命危機時,也總能第一時間做到斷尾求生。

沈知屹不得不承認,那種睚眥必報,當機立斷的性格,很吸引自己。

其實這樣性格的人在遊戲中不少,但從來沒有人像周祁安那樣,不會傷春悲秋,更不會浪費時間思考人性,而是永遠在付諸行動。

那種鮮活的生命力,可以輕易吸引任何存在。

“獵戶座流星雨絕對我看過最漂亮的天文景觀,”聽到沈知屹低聲提到流星雨,大學生連忙說:“真的十分值得一看,這世上不會有比流星更好看的東西了。”

哪怕是再宏偉壯觀的煙火,也無法真正複刻那種美。

沈知屹淡淡說:“未必。”

大學生:“嗯?”

沈知屹沒有回答,在那棟破舊大樓裏,曾有一雙疲憊又明亮的眼睛曾直勾勾望著自己。

‘我想要你的心。’

彼時,他像是撞進一片星海中。

“就短暫借用一下夢魘之心。”話一出口,那張臉上浮現出一絲罕見地局促,“作為交易,我可以……”

對方事前顯然已經想過多種方案。

沈知屹甚至可以預判他會從哪幾個角度出發:以自己準備去現實世界轉轉的事情為籌碼,或者詢問下有沒有需要報仇的死對頭。

早在保持石頭的狀態時,周祁安就曾隱隱暗示過,再過不久,遊戲會製造五星級以上的道具。而他可能會是唯一能使用聖器的人。

“隻有至純至善的人才能使用聖器,老玩家幾乎不可能具備這一條件,遊戲已經通過了將聖器放在三星級副本中的方案。”

“如果你派一具魘體去某個三星級副本,絕對是三星級裏麵最難的副本,我們甚至可以直接鎖定聖器所在的副本編號。”

當時他是怎麽回應的?

“現實世界對我沒有多大的吸引力,我也沒有仇報。”

除了太歲,遊戲中沒有任何怪物,有著可以和他抗衡的實力。

那雙漂亮的眼眸中聞言閃過一抹失望,卻沒有威脅會向遊戲告發有怪物正在偷渡。

並非以退為進,沈知屹隱約覺得,夢魘之心隻是對方想留下的一個暗手,未必非要得到。

他也不知為何,忽然改口:“可以賭著玩。”

“接下來的旅程中,隻要你依舊每次能準確找出魘體化身,夢魘之心可以借給你。”

那張臉上重新有了光亮。

沈知屹見狀覺得有趣,如同那次過生日請求點火,隻要他想,就能輕易驅散一個人神情中的失望。

青年沉默的時候,他用陰氣變出一朵黑色玫瑰,那雙藍色的眼睛裏就盛著些笑意,當對方略感疲憊的時候,晚上他主動守夜,翌日又能變得很精神。

這代表著,自己可以輕易操縱對方的情緒。

大學生透過後視鏡瞧見沈知屹神情中透著幾分得意。

‘今天沈哥說話斷斷續續的,好奇怪。’

更奇怪的是,好端端地坐著車,怎麽突然就自豪起來了?

車速忽然降緩,大學生開口打斷了沈知屹的回憶。

“沈哥,到了。”

沈知屹點了點頭,眯眼看向路邊老舊的小樓。

那場賭注,最終以祁安的勝利為告終。

因為他每次都會變成一模一樣的石頭,出現在對方每一條必經之路上。

“你先在這等著。”

處理完周母這邊的事情,還要顧一下祁安那個該死的領導。

沈知屹準備試試看,能不能在通往新世界的時候,先帶著那兩人路過花古城。團聚後再一起進入新世界,祁安應該會更高興。

他下意識摸了下心髒的位置。

那個自己放在心上的人,應該更加圓滿一些,就像平日裏那樣永遠生機勃勃。

……

花古城。

大腦的麻痹狀態徹底解除,很多過往的事情一幕幕重新浮現在腦海。

在那些血腥充滿算計的副本生涯裏,本應該最疲憊的逆行,如今回想起來,卻有一種淡淡的溫馨感。

周祁安低下頭,手按著胸口:“夢魘之心……”

第二顆心髒也在跳動。

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,仿佛隔著不同的空間,雙方的節奏也能無數次同頻。

“仔細想想,怪對不起他的。”周祁安仰頭看天。

當初自己快要失去記憶和力量時,按照約定,沈知屹要交出夢魘之心。

對於沈知屹而言,投放一具魘體在約定好的副本裏的要求,很不公平,也很殘忍,畢竟魘體誤殺自己的可能性極大。

他不是一個擅長離別的人,隻要有一絲希望自己都不會放棄,所以他能毫不猶豫轉身回副本。終於逆行成功時,卻又要暫時麵臨另一場分別。

周祁安記得那一天,沈知屹沉默了很長時間。

他卻僅僅是故作輕鬆地說——

“作為報答,晚上我請你看電影,就看新上映的《阿凡達》好了。”

凡事有利有弊,力量快要徹底喪失,但他也可以再度出入現實世界,可惜當時電影院的門票全部售罄。

好在沈知屹堪稱專業造假大師,哪怕各國收藏品的虛影,他都能投射出來。

最後兩人商議在副本中找地方看。

忙裏偷閑,收集夠副本線索後,周祁安毫不猶豫把主線任務層層外包給其他玩家,晚上偷偷跑去和沈知屹看電影。

原本電影院那天上映的應該《血色銀幣》,屬於演給鬼看的劇目,正常情況下,他們少不了還要麵對鬼觀眾的騷擾。

沈知屹:“全部殺……”

話沒說完便被打斷:“不用,我們包場。”

他出去一趟,再回來時,電影院的大門外掛著一個牌子:維修中,暫停營業。

那一晚,鬼觀眾竟然真的沒有來打擾午夜場。

想到這裏,周祁安突然回過神,無奈笑了笑。

沈知屹教他鑽木取火,自己教對方掛牌子,也算是扯平了。

不知道後來荀二變身後和阿凡達色調差不多,有沒有受到這部電影影響。

“等到下次我寫的劇本上映,再請他看好了。”

這一次,可以實現真正的包場。

……

日子一天天過去,轉眼距離周祁安來花古城已經三天了,原本今天齊小姐要回來,結果臨時發來消息,表示要推遲兩天。

[又有務工居民在別人門前當攝像頭被打了,我要帶人去訛……去索要賠償。]

周祁安瞬間明白,黑卡裏的淨利潤可能還包括大量營業外收入。

花古城居民每日按部就班的演戲生活,周祁安沒有過多幹預,甚至沒有進城。

人活著,誰會願意經常看到一尊比自己還值錢的雕塑?

“不知道今天的金價是多少……”

喃喃間,他又重新回到教堂。

木頭人的遊戲結束了,但是每日固定的幾個時刻,教堂依舊有定點的鍾聲。悠遠,莊嚴,讓人有一種靈魂被洗滌的錯覺。

今天也是一樣,周祁安坐在長椅上,閉目靜靜聆聽鍾音。

難得沉浸式禱告時,忽然,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:

“王阿姨給你介紹了那麽多好孩子,怎麽就沒一個看得上的?”

周祁安愣了下,猛地回過頭。

周母不知何時站在後麵,奪目的長發難得有些服帖地散在肩膀上。

“媽?!”他不可思議地叫了聲。

他媽怎麽會出現在花古城?

一抬眼,發現上司也在。後者抱臂正靠在圓柱上,臉上依舊帶著資本家的傲慢,不過似乎比平日多出幾分溫和,鋒利的領帶無風自動。

“你該不會趕時髦,不婚吧?”

熟悉的質問讓周祁安回過神,下意識回:“怎麽會?”

周母湊近,對比以前總會危險眯起的雙目,這一次夾雜著一些笑意,她問:“那你到底想找個什麽樣的?”

周祁安愣了愣,確定不是在做夢,這兩人是真的來到了花古城。

沉默了一下,他大大方方攤手:“要淺色係的頭發,會蓋自建房,了解民俗知識,送黑色的玫瑰花……最重要的是,要很善於等待。”

話音落下,突然發現母親的視線好像掠過自己看向某處。

教堂定點的鍾聲在這一刻再度響起,還是一樣的悠遠而莊嚴,四周彩窗映射出繁瑣紋路的花紋,陽光透射不進來,卻依舊明亮。

周祁安似乎想到什麽,呼吸微微一緊,重新轉過身——

前方,那扇繪製白鴿圖案的門前,沈知屹正靜靜站在那裏,朝自己伸出手。